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小凤当然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于是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从他那一肚子多得要命又没人愿意听的老掉牙故事里选了一个讲了起来。
他却是不知道,楼下的故事,楼上也是能听见的。
仲彦秋的小酒馆只两层楼,一楼待客,二楼住人。
“再这么下去,阿飞怕是要被他拐跑了。”仲彦秋执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然后他翻转棋盘,捻起白子落下,同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缘分合该不在我这,我强留也是留不住的。”
棋盘翻转,黑子落下。
棋盘边小小的香炉里,一线香烟轻飘飘地散开,香气并不重,像是夏天里还清凉着的小溪,那种极淡极凉的香气覆在衣服上,要不了几息便会消隐无踪。
但是这种香气极好的迷惑了他的鼻子,让他不至于嗅到太多让人心情不愉快的味道,这些天酒馆里来的客人身上多背着血债,哪怕睡觉的时候,他也总觉得鼻尖有股子铜锈味挥之不去。
血就像是生锈的铁,但血多了,就更像是锈铜。
挂在窗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得清脆,盖过了耳边永无止息的呼号哀泣。
他的能力自然不至于视觉,他的耳朵能“听”到,他的鼻子能“闻”到,甚至于他的舌头能“尝”到,他的皮肤能够“感触”到,这个世界无时无刻向他倒映着自己最为真实的模样。
所以他总要学会迷惑自己的五感,才能过得快活些。
唯独眼睛,是无法被迷惑的。
不知不觉,棋盘上已落了大片黑白交错,仲彦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棋盘翻转间自言自语着,颇像是那饮了五石散狂态尽显的魏晋文人,不过若是用他的眼睛去看,他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对面分明坐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的面色仍是红润而细腻的,她的眼眸仍是灵动而明亮的,但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几年前的北地里病重而亡,那被她儿子硬拉来的赤脚大夫却笑着同她离体的魂魄问好。
她在和仲彦秋下棋。
魂魄碰不到实物,她便口述落子的位置,仲彦秋替她落子。
一边聊天一边下,自是下不了什么好棋的,香炉中一缕细香尚未燃尽,棋盘上的白子已是穷途末路。